夏家的人被引来了。桃芝妈一见,双眼一红,张开的嘴却又咬住了。没有发出嚎啕,只发现下颏两侧的牙板筋一凸一鼓。桃芝爹上前拦腰抱住自己的孩子,凭一股子冲力,将自己的孩子抱回家。桃芝妈碎步带跑,急速地越过一级级的石阶,踩着女儿淋落的水渍,一扭一歪地在石板街面上蹭,满街的人都注意到了这种紧急情况,小声地议论也开始了。
桃芝妈就怕周围嚼舌头,生吞了嚎叫,哽抑了哭泣,家丑不可外扬呀!这个不争气的丫头,竟然把“屎罐子”往自个儿头上栽了,捂都捂不住,气都不打一处来,回到家往凉床上一滚,也要死要活起来。桃芝爹破口骂道:“都是你作的孽,闹个啥!”桃芝妈这才屏住了嚎声,也不在床沿边打滚了。桃芝爹朝桃芝妈眼瞪了一回,闷着气歪了的嘴,甩手坐到了大门口。桃芝妈立刻明白,该给女儿换身衣服了,于是赶紧往厢房里跑,打开衣橱,翻找衣裳,昨天的衣服刚换下洗晒,本来是一洗一换的两套,现在只有将自己的旧衣服找出来,暂让女儿换一身干爽的了。扒女儿湿衣服时,眼一碰上女儿这么皎洁纯白的肌肤,这么发育完好的身材,滚烫的泪滴不由泉涌般渗出。桃芝妈竭力大张着眼,不敢眨一下,生怕将含不住的泪滴碰下来,但还是落到了女儿光润的胴体上。她赶紧用手心儿揩,止不住的热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,巴拉巴拉地直往脸颊滚落,喉咙口越发像堵了发胀的酵母面团,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。桃芝妈将女儿全身内外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后,依坐在女儿身旁,手执木梳,一下一下,开始沉默无语地梳理着女儿黑黑的湿发。
女儿桃芝睡熟似的直躺着,发紫的小嘴唇开始涌现一丝儿血色。母亲盯望着女儿缓和下来的苍白脸色,盯望着一起一伏开始均匀了的呼吸,揪心的紧张摒弃了,然而却摒弃不掉那个解不开的疙瘩:好端端的女儿,走在人前不比谁差,怎么就是想不开呢?当爹作妈的,谁肯将自己的骨肉往火里丢?女儿就是任爹妈怎么做主,也只会是糠箩往米箩跳!女儿怎么就不解上人的心意呢?睁双眼看看,桥林街上,只要长得水色一点的儿女,哪个不都攀着高枝,找城里工作的女婿,管他以前的籍贯是山东、河南、几百、几千里地的外乡人?桥林镇都给人叫成了丈母镇了。独独我生的丫头,怎么就不开窍,偏死心眼儿,要跟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呢?还嫌我们自家困难得不够啊!幸好那个外方人一点风声也没得到,见了女儿,一叠声儿称好,又送礼金又送礼品,我都一一收下了。有上人拿主意,不会错到哪儿去,干脆请外方人上门速来吃了饭,这就等于订了,可这个女儿,就是不给爹妈脸面,一直闷闷纳纳,不理不睬,一句话不说也就罢了,躲在房间不肯相见也就罢了,不防备竟从后门口溜了!终于在堆柴的旯旮里将她拖了出来。找回来也就算啦,可丫头不知吃了哪包错药,竟然闪身往河里栽!这河水可是不长眼睛不认人的,幸亏江水没涨上来,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怎得了!你不惜乎自己,也得体恤两个上人,把你养大了容易吗!